贸易逆差与美国的工业基础

一直以来有个广为流传的看法，认为多年来制造业的贸易逆差导致了美国制造业的空心化，进而削弱了国家安全。美国贸易政策的批评者认为，商品自由贸易使美国容易受到其他国家不公平贸易行为的影响。他们还控诉，美国被迫吸收世界上过剩的储蓄和生产，从而抑制制造产出，同时推高美元汇率和贸易逆差。

实际上，以国内增加值衡量的美国制造业产出，在过去20年里一直在扩大，而商品贸易的年度赤字却持续存在。2021年，商品贸易逆差占美国GDP的比重继续超过4%，制造业产值达到2.563万亿美元，创历史新高。如图所示，美国制造业的实际增加值在过去二十年中增长了三分之一以上，从2000年的1.84万亿美元，增长到2021年的2.5万亿美元。与此同时，商品贸易逆差占GDP的比重在3.5-6.1%之间波动。虽然美国某些地区的传统制造业出现了衰退，但持续的贸易逆差并不妨碍美国整体制造业产出的扩张。

更开放贸易政策的批评者指出，美国某些类别（如先进技术产品，ATP）持续存在贸易逆差。根据美国商务部对ATP的定义，2021年美国在该领域的逆差为1960亿美元，出口为3570亿美元，进口为5530亿美元。

但这一宽泛的指标未能捕捉到美国在一系列高端技术领域的研发和生产领导地位。在ATP方面，美国在航空航天、生命科学和电子行业保持顺差，目前最大的逆差在信息和通信领域，达到2060亿美元，超过了ATP领域的总逆差。这一类别包括智能手机——这是一种普及的消费技术，通常在中国组装（低技能活动），但包含了大量美国专有技术和增加值。

当考虑实际增加值时，这些先进技术产品的逆差将显著缩小。当然，美国公司（如苹果）通过销售这些进口产品获得了巨额收入，用于雇佣数万名美国工程师、管理人员、设计师、营销人员和其他高技能服务人员。因此，ATP贸易平衡实际上对美国在全球科技生态系统中的地位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美国的制造业就业持续下滑，也不能归咎于持续的贸易逆差。自上世纪50年代初以来，美国制造业就业在总就业中的比例持续下降，这比大规模贸易逆差时代早了几十年。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是生产率提高，而不是贸易或产出下降，随着美国企业越来越多地实现自动化并转向更高端、资本密集型商品生产，它们能够用更少的工人创造更多的附加值。事实上，由于自动化和其他生产效率的原因，更具竞争力的制造业部门可能雇佣更少的工人。

实际上，制造业就业相对下降的现象几乎发生在所有主要贸易国家，无论它们通常是贸易顺差还是贸易逆差。在对1995-2011年间60个国家的一项研究中，哈佛大学国际贸易和投资教授、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高级研究员Robert Z. Lawrence发现，贸易顺差或较小的贸易逆差，并不意味着更多的制造业工作岗位。

Lawrence发现，相对于制造业贸易逆差最大的国家，贸易顺差最大国家的制造业就业占总就业的比重，实际上经历的下降幅度更大一些。

在调查的60个国家中，制造业贸易顺差最大的10个国家，制造业就业占总就业的比重平均下降了3.8个百分点。令人惊讶的是，在制造业贸易逆差最大的10个国家，制造业就业占比仅下降了3.3个百分点。

贸易顺差国中，韩国制造业就业占比在调查期内下降了5.4个百分点，德国下降了4.9个百分点。

此外，Lawrence还发现，贸易逆差的缩小或顺差的增加并没有恢复制造业就业。制造业贸易平衡朝着顺差方向发展的国家，其制造业就业占比的下降幅度，与朝逆差方向发展的国家一样大。

美国贸易逆差可能是经济其他挑战的源头或结果，但去工业化并不是其中之一。事实上，鉴于目前世界范围内不断加剧的地缘政治竞争，当前的贸易差额可以说是美国持久实力和优势的象征。全面审视美国的贸易账户，就会发现美国经济的复杂性、进口自由的重要性、作为世界资本安全且有利可图的避风港的持久吸引力，以及美元的持续主导地位，所有这些都增强了美国在世界上的影响力。